阒衍

雪壓竹枝低復舉,雲遮冷月晦還明。

[巍澜衍生]洪流———05











-5


  “我确实不大喜欢你。”




  赵云澜放下空了一半的粗瓷杯,笑笑道:“酒倒是好酒。”


  沈巍看着他,“不是‘你’,是‘你们’罢,赵团。”


  赵云澜挑了挑眉,眼角吊起几寸,“怎么?我记得本团特务连还没富裕到装备窃听器的地步。”


  “现在不是工作时间,我接到的命令里也没有审干任务。”沈巍温和的笑笑,替赵云澜填满酒杯,“闲谈可以帮我了解共事的同志。对于新人来说有助于工作展开,不是吗?”


  赵云澜不置可否地举杯,一饮而尽。


  “抗大真是人才辈出。”


  沈巍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轻抿一口,“赵团是陕公*毕业?”


  赵云澜不动声色地松下发紧的肩膀,“属下不才,只念过几年私塾。”


  “赵团可不像只念过私塾啊。”


  赵云澜不甚在意地答道,“早些年做警卫员时读了些书,后来得空时也找些看看。”


  语毕他又想起什么,笑笑道:“不比你们大学生,我这辈子拿得出手的也就是赣西训练班的结业证了。”


  这本是赵云澜随口调侃,却在话音未落时看见沈巍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,源于他军人身份的冷硬和决断霎时被冲开。


 “赵团是哪一年参加的?我前些年曾在赣西调统委工作过。”


 赵云澜愣了愣,“民国二十一年。”






  沈巍祖辈算是行伍出身,北洋政府时谋得半职,不及满门朱紫却也足够拖延了小辈们绞入乱世的时间。他在殷厚家景无忧无虑里读得圣人忧国民之书,父慈子孝下长辈有意绕开那些使人或壮怀、或激烈的教诲。是以他莽撞地迈入这不家不国的支离后,才看清华北千里沃原容不下的那只书桌背后,藏着如何刻骨的胆寒。


  最初他确是带着收取关山五十州的激愤参与进来,不过现实总比幻想快上几分。待他初闯枪林来到赣西,不及作出什么就被介于迷茫和恐慌之间的浓厚情绪扯入真实的世界。彼时外有倭酋虎视内有常公穷追, 他和感染他的思想一同陷入近乎绝境的无措里。


   有人逃避、有人激进、有人背叛、有人因前述种种走向死亡,他们甚至没有按部就班静待其变的机会。留下的、幸存的人们,不论先前相识不相识,总有有些劫余的相惜感。


   沈巍本能的期待二人先前的经历曾有些许交集,否则他简直不知该从哪里缓释自己的好奇心。


  


  “民国二十年我被调离一线,到赣西新成立的调统委工作一年多,或许——和赵团在赣西就见过?”


  


  沈巍听见对面的人低声笑起来,不大使人愉快的笑声:“你是机关干部,我嘛,那时候没人把我当同志,不是一个层次大概率是没见过了。”




  这是第一次,沈巍见到赵云澜不加掩饰的锋芒,但沈巍又隐约感觉到这锋芒并非是指向自己的,又或者说——他已把自己从那个群体中分开来。


  没有再言语。


  剩下的半瓶酒被沉默着分饮而尽,下酒菜是半碟花生、油灯呛鼻的味道和夏夜的月影。


  出门时赵云澜起身送他,沉默却生出些默契。一前一后走至院内,沈巍习惯性的客套:“赵团回去吧,明天还…”


  “等会等会——”赵云澜手脚并用的截住沈巍的话头,“你这人老打官腔听着太别扭,看着比我小几岁……贵庚呐?”


  沈巍被他吓一跳,“二、二十九。”


  赵云澜似乎噎了一下,“…哪年参加革命的?”


 “民国……十八年。”


  “那就结了。”赵云澜松口气在他肩上一拍,“我比你早两年参加队伍,以后叫老赵。”


  他笑眯眯的揣着手站在被院墙分割去一半的月光里,懒懒散散又没什么棱角的样子,“团里那些小兔崽子…搂不搂得住就不是我说了算了,毕竟山头主义要不得,对吧,沈巍。”


   




  




  移防命令是和三伏天一起来的。


  几百公里外的即将成为日第五师团的囊中之物,针对第八路军的纵深清扫就要开始了。但通常,清扫意味着寸草不留。


  353团驻地旁没有几户村民,最近的石桥村人丁稀少,荒废了七成的田里勉强能看出野草丛夹着的、稀稀拉拉且十分不精神的几株青苗。


   民兵队的老吴也是石桥村人,前些年迁去了梁上镇子里,后来响应号召参加民兵就又搬回来了。四十多岁的年龄被黄土塬上的风常年吹着,脸上是黑瘦的刻纹。


  老吴进来的时候团部已经被打扫出来一半,他站在门口探头找了好一会,有小战士抱着东西急匆匆跑过去,“老乡,劳驾借过!”


  老吴连忙拽住那战士问:“你们赵团长呢?我找他有急事。”


  小战士朝身后指了指,“您自己进去吧,这会忙着呢。”






  几分钟之后,老吴在刚摘下刻着番号的木牌的堂屋门前揣着手蹲下,旁边是乘机偷懒的赵云澜,沈巍则在已经被整理到一边的物资堆里翻出一个矮凳坐下。


  老吴对正襟危坐在面前的人有点奇怪,他不大明白军队里制度啊领导啊什么的,至少对他来说、还是反扣着帽子蹲在自己旁边的赵云澜看起来更好交流些。


   “小伍子的信儿一送到我就赶车过来了,赵团长你再说说,要我们干什么?”


  “现在应县以北的队伍都在转移,但是百姓我们带不走。驻扎过队伍的村子一向是日本人打击的重点,咱们石桥村人口比较分散但好在人不多,我们走了以后请吴大哥带民兵队的同志们把老乡们转移到梁上去。那儿离县城近一些,也安全一些。”




   老吴从腰间掏出黄铜烟锅吸了几口,烟袋子在他手边晃晃悠悠荡着。


   “人能挪,地挪不了啊。没有地,那些没了娃娃的老汉咋活呢。”


  “叫你来就是这个事。”赵云澜指指身后的屋子,“让里长统计鳏寡和失去劳动力的人数,秋收之前先用这些东西对付一下吧,二鬼子那弄来的。等立秋之后我让战士们回来帮着收割一下,不足数的再请县委的同志解决吧。”


  老吴叹着气点点头,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递给他,“亲戚从外地捎的,拿去卷着抽吧。”


  赵云澜接过来闻了闻,笑嘻嘻道:“谢啦老吴,你这叶子够味。”


  “对了,记得告诉有枪的民兵,不管是巡逻还是送消息,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在日本人面前露枪。”






   一个上午赵云澜都在忙着整理文件顺便偷懒不去折腾物资,现在才帮着老吴充作运输工。好在老吴车小马瘦一次运不走,只先运走部分再往返两次。赵云澜送走老吴晃回院子里发现沈巍还在原地,一只手拎着矮凳不知在想什么。


  “想媳妇呢?”


  沈巍不太文雅的翻了半个白眼,“我没结婚。”


  赵云澜拍了拍手上的灰,继续打诨:“那愣这儿干嘛,等开饭呐。”


  “说正经的……民兵没受过正式训练,真对上日本人需要自保,你的要求是不是有点奇怪。”


  赵云澜站定了盯着他,“拿了枪,他们就不再是平民,你猜日本人会给屠杀找什么理由?”


  




















*陝北公學,37年由成公仿吾创于延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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