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壓竹枝低復舉,雲遮冷月晦還明。
*本文涉及强直性脊柱炎相关描写,其临床症状、治疗方式及用药来自网络检索,因行文需要有夸大之处,故与事实有出入。望谅解。*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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临近春节的时候,赵云澜终于度过了急性期。
疾病最终还是还是给赵云澜留下了纪念品。程医生一脸惋惜的说了许多,他倒没什么感觉。扶着助力器大汗淋漓的再站起来时,才觉得数年未曾眷顾自己的大欢喜砸得盆钵盈满。沈巍站在一边手足无措,抬头死死盯着赵云澜,眼眶都是通红。
想来是春天将至,把万物复苏的势头大发慈悲的分了他赵云澜几分。
沈巍本想让他在医院多住一周以达巩固之效,奈何某人天天念叨得护士都不愿意进他住的病房,他只得妥协了一番。
出院那天天气很好,沈巍请司机把车开到了住院楼的门口,方便放东西也方便赵云澜上车。赵云澜说要自己下去,他便在一边收拾住院期间用的东西。
司机是军区疗养院车队的,温和善谈,跟沈巍很能聊得来。沈巍把收拾妥当的行李放上车,一边等赵云澜一边和他闲聊,天南聊到地北甚至不着声色的夸耀了一番他的老赵。谝了半晌才看到赵云澜晃晃悠悠的从楼道里出来,臂式拐杖敲在地面上发出规律的哒哒声。
沈巍闻声站直了身体,伸手打开里侧的车门。但只是继续在原位站着,并没有迎上前的意思。司机和他聊了半晌多少知道个大概,却被这一串动作看得一脑门纳闷,正欲上前时被沈巍一把拉住,只能干站着看。
才走到门口赵云澜就叽里咕噜的向沈巍说了一大段,司机站在一旁听不大清,只看到沈巍笑着在他肩上拍了拍,又在他坐稳后接过了手杖斜放在一边,免得挡住赵云澜不甚灵活的一侧腿。一连串的动作流畅自然,司机对于刚才一番谈话的某些内容忽然明白不少,暗自吐了吐舌头。
乖乖,恋爱得这么谈。
军区的疗养院建在山城边缘,不似营区远离城市,交通便利且景色独好,远观即有心旷神怡之感,确是闲散度日、修养生息的好地方。
赵云澜家中近亲早逝,奶奶一手带大了他。入伍后没几年老人过世,他便甚少休假。偶尔分到他头上的疗养名额多是让了别人,这回倒是难得的长假。无需被催命的哨音和号声打扰,赵云澜每日恨不得赖到日上三竿。疗养院安排的活动他也推得一干二净,只有每日和沈巍散步乐意至极。
一路上絮絮叨叨的能从早饭煮老的鸡蛋说到大庆晚上的梦话。最开始聊到训练或是连队时,沈巍总条件反射得精神紧张,拐弯抹角的观察赵云澜的神色。后来发现他语气里只剩下怀念,心里的紧张才褪去颜色。
奈何他观察得话都讲不利索,赵云澜怎么会发现不了。
于是这种单方的胡思乱想总被赵云澜用点小把戏化去---专拣旁边有人路过的时候,趴在沈巍耳朵边上说些有的没的,再大笑着看某人从耳朵一直红到脖子。沈巍自然舍不得揍他,牙磨得快出响儿了。
然而赵云澜只要站住说走不动了我好累呀,他还不是气鼓鼓的上去扶,任由赵云澜眯着眼睛蹭自己。
七寸被捏得死死的。
疗养院里有些上年纪的离退休干部,上午会聚在大厅里打打太极。赵云澜对这种慢吞吞透着闲散味道的活动提不起兴趣,沈巍却喜欢的不得了。老人家退休后多半寂寞,沈巍又生的温文尔雅好面相,和一群老头老太太聊得热火朝天,就差被拉住介绍自家儿女。每天陪着赵云澜散完步,沈巍就直奔老干部群体,留赵云澜在场边等得凄凄惨惨戚戚。
按条例规定,无论新兵老兵,正课时间不允许使用个人手机。赵云澜自己的在连队统一管理,等着无聊,他就霸占着沈巍的手机戳来戳去。沈巍的工资他不太清楚,赵云澜就把自己攒的津贴来回算了几遍,扒在各大商铺出售网上挑地方。
打完太极回来的沈巍看着新奇,问他想卖什么,赵云澜伸手挠头,“你上回说想去海大当老师,那就卖小说?学校图书馆没有的那种?”
沈巍磨磨牙,“你脑子里装的都是啥。”
赵云澜闻言笑得起劲,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。沈巍被他勾起了兴趣,干脆坐在赵云澜面前的台阶上,东一句西一句得构想起还没影的小店。
“最好是有那种小篱笆,门口种两三棵树,能半挡住招牌的。”沈巍伸出手指在空中比划,“可以做一条石子路。”
赵云澜配合的点头,“要有一棵大的,我要挂个秋千。”
“那种小二层。一楼卖书,二楼可以住,我还可以带学生回来聚餐,院子里再摆一张长椅。”
“小巍醒醒,咱没钱。”
沈巍一脸无辜,“我的工资都攒着呢,论文的稿费也还挺多。你把津贴都花哪去了?”
赵云澜笑眯眯俯身凑过来,“你说呢?”
本想继续调侃几句,沈巍一张嘴却惊觉眼泪已经滑到了嘴角。他抬手想抹掉,用还透着笑意的声音说最近这是怎么了,却发现多少年积攒的委屈冲得他喘不过气。愣了片刻的沈巍慌慌张张得伸手捂眼睛,情绪如迸发的岩浆,烧了这些年,是真的压不住了。
赵云澜看着他由呜咽逐渐成了嚎啕大哭,轻轻叹着气搂过沈巍。
“没事了小巍。”
“冬天快要过去啦。”
退伍前,赵云澜专门挑了下午训练的时间回连队收拾东西。宿舍楼里空无一人,可以看到每个班空荡荡但是整理得横平竖直的宿舍,八一绿终于替换下占据视线许久的白色。
赵云澜的铺位被收拾的很整齐,和他记忆里那个离开的早上完全不一样,想来是班里的兵这些日子一直替他打理着。
他的私人物品除了公发的四季军装和日常用品,就是一摞子压在柜子底下的证书和军功章。沈巍帮他收拾退役仪式要穿的常服,一枚一枚仔细的别在胸口,用软布擦得锃亮。
二等功是那年抢险救灾挣的,剩下一堆三等功和优秀士官基本来自他各类比武、演习的耀眼成绩。想来这些东西颁到他手上,除了明日也没什么场合需要披挂出来。
最新的一枚是营里为去年的事颁给他的。赵云澜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打了几个转,依然重新连着盒子放回打包的行李里。
“根据宪*法及兵役法相关规定,以及我团实际情况,以下人员将退出现役。”
“赵云澜。”
连长亲自替他摘的肩章,赵云澜没有用手杖,站的笔直。肩章和领花放在他自己手上的托盘里,最后被摆在中间的帽徽和托盘碰撞出清脆的声音。他忽然觉得这事情没那么难熬,几百个夜里掰着指头算过来的日子毫不留恋的溜走,站在这里虽然费劲了些但还是透着松快。
赵云澜带着笑对眼镜通红的连长抬手敬礼,被连长一把打掉又吼着对他说再敬。他于是依言再次举起手,却被一个拥抱打断。他的连长依然用吼出来的声音问他:“还能站的住吗?”
当然能,他可是赵云澜。
远处是提着背囊等他的沈巍,他当然得自己走过去才作数,不是吗。
《法华经·譬喻品》中说:三界无安,犹如火宅,众苦充满,甚可怖畏。
人生无常,或有安常履顺者,或有枝节横生者。他们的路不是最苦自然也不是最好的,但咬碎了牙蹚着火走过来的,都是英雄。
所以往后,不为已逝的时光后悔,不为未及的来日强求,不要猜忌提防和抱怨,就这样哪怕平平淡淡地走下去,好么。
*这篇文到这里就结束了。下面是我自己想啰嗦的一些话。
这篇文的脑洞是和同学聊天的时候突然有的,但是后续的细节确实构思了很久。
我写东西一直试图展现出一点我自己对某些现实问题的思考,但奈何受制于文盲文笔,写出来还是很幼稚,所以真心感谢一直看到这里的各位。
我是在军营环境里长大的,知道、看到很多比这篇文章里更令人绝望的老兵,希望以这种方式至少在虚拟的世界里能有一个好的结局。
写文真的很爽啦,后面多写一些可能文笔会变好吧哈哈哈哈。
明天会更番外的第一节,然后正在写的还有之前点的哮喘的梗,这个打算写成中篇(大概;然后就还有一个小短篇。写完就发,根据论文DDL的时限决定哈哈哈哈
再次致谢。*